於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的樓梯。

他情緒來得猛烈，身上的力氣好像全數在剛剛吼許原野的時候用出去了，不高的臺階走得晃晃蕩蕩，差點摔跤。

憑什麽呀？他在心裏不住地想道。

憑什麽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在自己面前奉承誇獎，卻什麽都不說，憑什麽騙他自己是個窮人，騙他自己沒工作。

明明問了他的，戲弄他很好玩嗎？

就因為他比他小，就因為他是個小朋友，就可以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，在見到他的時候一點歉疚也沒有，還是笑得那麽討人厭！！！

於星衍想著自己像只哈巴狗一樣巴巴地在電梯間等他，想著自己花那麽多錢打賞他，只覺得自己傻透了。

被許原野牽住的時候，於星衍的眼淚已經從眼眶裏掉了出來。

他轉過頭，男人被他紅著眼眶的模樣嚇了一跳。

還真的哭了。

許原野把於星衍拉住，他這麽多年的人生裏第一次遇到這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情況。

身上也沒有帶紙巾，只有另一只手裏捏著本子和筆，完全派不上什麽用場。

於星衍不想讓許原野看到自己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，也不想讓許原野再笑話自己，咬著牙就要掙脫男人的手，趕緊躲回周葉的辦公室裏去。

許原野彎下腰，嘆了口氣，拽著於星衍的手輕輕晃了晃。

“對不起，於星衍，我和你道歉。”

氣頭上的於星衍差點脫口而出那句經典的臺詞——道歉有用的話，要警察幹嘛？！

他氣鼓鼓地掙開了許原野的手，噠噠噠地跑下了樓。

許原野的道歉被堵了回去，男人站在臺階上，看著於星衍跑走的背影，煩躁地把本子敲在了欄桿上，發出了一聲悶響。

周葉開完會回到辦公室的時候，已經看過了封藝給他發的微信，他沈著臉推開辦公室的門，看見的就是蜷在沙發角落裏悶悶不樂的於星衍。

男生的眼睛還有些泛紅，《扶山》的全套精裝書被零散地扔在沙發的另一邊。

周葉走過去，於星衍的旁邊蹲了下來，摸了摸他的頭，柔聲道：“怎麽了衍衍，在野欺負你了？舅舅去幫你報仇好不好。”

他只知道於星衍和在野起了沖突，憂心忡忡地趕了回來。

於星衍擡起頭，聲音冷冷的。

“在野就是許原野。”

“是許原野——啊？”周葉楞了楞，“你的室友？”

影視部不是他主要負責，他只知道有這麽個項目，批了錢而已，並不清楚那麽細的東西，不然也不會叫於星衍過來見偶像了。

於星衍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被傷了自尊心才發火的，那樣顯得太無理取鬧了。

他在沙發上冷靜了一個小時，理智漸漸回籠，但是心裏的情緒依舊沒有消散。

憤怒像突如其來的暴風雨，狂風驟雨席卷而過，在他心裏留下了一片狼藉。

理智告訴他，許原野只是和他合租的室友，他們素不相識，如今也不能算熟悉，男人不告訴他自己是誰很正常，說不定許原野的朋友都不一定知道他寫呢。

可是，心裏總有個什麽東西在做聳，一直源源不斷地提供著酸澀和難過，把他的五臟六腑都攪得生疼。

如果……如果許原野沒有手把手教他學漂移板，沒有帶著花去看他比賽，沒有請他吃飯……

他會這麽難過嗎。

於星衍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想，但是他又覺得這好像才是問題的關鍵。他想不出來答案，就像那天想不出來為什麽會因為和許原野接觸而心跳加速一樣。

得不到解的於星衍這一個小時裏，悵然又迷茫。

這些天和許原野住在一起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眼前閃過，男人看書的樣子、做飯的樣子、抽煙的樣子……

在夕陽的餘暉下，扶著他，對他笑的樣子。

他好像那樣輕易就被收買了。

因為這個男人對他的一點好，心臟就砰砰砰地亂跳。

就忍不住邀請他來看自己的比賽，就拋下小夥伴去和他一起吃宵夜。

就連本不該如此生氣，不該發火的事情，都那樣猛烈地爆發了。

於星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很奇怪，哭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，眼淚好像是被擰開的自來水龍頭，唰唰就往外流。

他撫摸上自己的胸膛，心臟依舊跳的很快，他好像還在緊張。

他覺得自己現在很不正常。

男生失魂落魄地把那些精裝書拿起又放下，整個人像被紮癟的氣球，氣此刻已經被放得一幹二凈。

是羞窘嗎？是憤怒嗎？

於星衍不知道。

他只知道自己心口現在的酸澀和難過，好像不屬於這二者中的任何一種。

這些情緒就像隱藏在海面下的冰山那樣，龐大卻隱秘，直到於星衍把所有的憤怒揮霍幹凈，才露出了全貌。

周葉把於星衍從沙發上挖起來，看了眼那堆散落的書，想要拿走，以免於星衍看了更生氣。

誰知道他剛伸手去拿書，還在出神的外甥卻開口了。

“舅舅，書給我吧。”

周葉挑了挑眉，只當是小朋友氣來得快去得也快，把書遞給了他。

“好了，不生氣了？許原野不告訴你也是正常的，想想，喜歡的作者和自己住在一塊，隨時都能得到第一手情報，不開心嗎？”

……

於星衍低頭默默地把書整理好放回了包裏。

剛剛他不是沒有想到這個。

但是……好像他已經不再在意許原野是在野這件事了。

於星衍捏了捏書包帶，把嘴唇咬得泛白。

他好像，只是不希望，許原野騙他不重視他而已。

周葉下午還有事，沒法帶於星衍去散心，舅甥倆匆匆吃了頓午飯，周葉苦惱地看著還在游神的於星衍，不知道該把他帶去哪。

送回嘉城新苑吧，害怕於星衍不想見到自己的室友，回學校吧，又是周末，於星衍還沒有床位。

要不然帶回自己公寓？

可是……想到昨天晚上沒收拾的一片狼藉，說不定進去能踩到套套，周葉決定還是在於星衍面前給自己留點底子。

倒是一直沈默不語的於星衍先開口了。

“舅舅，送我回南山花園吧。”

南山花園，於家的別墅就買在這個九湖灣畔最配置最奢華的小區裏。

“你要回家？”周葉有些驚訝，要知道於星衍出來的時候可是和於豪強大吵一架，以於星衍的倔脾氣，他還以為於星衍不會那麽快回去呢。

於星衍悶悶地嗯了一聲。

說到底，他最熟悉的地方還是自己家裏的房間，現在他只想回去抱著自己的抱枕仰頭睡一覺，什麽都不去想。

周葉聽到他願意回家，自然是很高興的，二話不說就踩下了油門，往南山花園開去。

到家的時候，是下午兩點鐘，日頭正猛，把別墅門前的小道曬得發燙。

於星衍也沒有想過自己回來的時候不是和於豪強和解，而是回來躲難了。

他什麽都沒拿，背包裏全是許原野寫的書。

花園裏吳嫂正在照顧花草，看見周葉的車停在門口，迎了出來。

“衍衍，回來了！”婦人驚喜地叫出聲，“怎麽不提前說一聲啊，今天先生不在家，要是他知道肯定很開心。”

聽到於豪強不在家，於星衍心裏一松，和吳嫂打了招呼，徑直上樓了。

他的房間在三樓，是個小覆式，閣樓也是他的，爬上去可以把天窗打開來看星星。

雖然一個多月沒住人，房間依舊被打掃得很幹凈，所有擺設都保持著他走的時候的樣子，被子是新曬過的，看起來松軟又舒適。

於星衍把包扔在窗邊，撲到了自己柔軟的大床上，抱著被子蜷成了一團。

昨晚因為太過興奮，他沒怎麽睡著，本來就很困，現在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裏，很快就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他陷入了一段綺麗又詭異的夢境裏。

夢裏他已經成年了，好像還讀完了大學，穿著筆挺的西裝走在公司裏，所有人都在看著他，臉上的表情尊敬又崇拜。

他還沒有來得及因為自己的長大而喜悅，畫面一瞬間就變成了一片暧昧的粉紅色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穿著西裝的他的旁邊站了個男人。

男人好像在摸他的頭，笑容慵懶又漫不經心。

是誰呢……於星衍在夢中想道。

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夢，又好像不知道。

粉紅色的背景像血一樣不停地流淌著，滴到了成年的他還有男人的身上，成年的他不知道在和男人說些什麽，情急處，居然擡起了頭。

畫面影影綽綽，在夢裏一切都朦朧又離奇。於星衍無法仔細地辨認自己和男人在幹什麽，他只覺得莫名其妙地心煩意亂。

……

於星衍是被熱醒的。

他回來的時候忘記調低空調的溫度了，裹著被子睡了一覺，出了一身汗。

男生猛得從床上坐起來，那些旖旎的畫面破碎成一片一片，零散地存在他的記憶裏，他想要抓住，卻漸漸消融不見。

他只記得，好像夢裏的天空是粉色的，好像夢到了自己……還夢到了一個男人。

於星衍摸了摸自己的臉，摸到了一手的汗。

他茫然地起身，在衣櫃裏拿了換洗的衣服，走去浴室沖了個澡。

今天他一點泡澡的心情都沒有。

睡了一覺，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時分，五點多的嘉城夕陽餘暉剛剛灑落，於星衍穿著幹凈的T恤出來，站在窗邊，看著這一室昏黃，只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
早上和室友發脾氣的那一幕，就像是昨日發生的事情一樣了。

於星衍摸了摸頭，已經無法體會到當時那種又羞又窘難堪憤怒的心情。反而是後來在心裏盤桓的酸澀還有一點在心口，隱約地作痛著。

於星衍木木地拿起手機，看了眼微信，許原野給他發了條消息。

室友：回來吃飯嗎？

……

於星衍扯了扯嘴角，沒有回覆。

他發現，自己可能真的就像許原野和周葉覺得的那樣，是個小孩子。

一遇到事情，就只想著逃避。

現在他就很想逃，逃得離許原野越遠越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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